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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七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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連著兩日,思夏的病情有所好轉,這日午覺醒來後,已到了申時,睡多了身上反而更累,起身活動了一下筋骨,出了臥房,恰見紺青與張思遠說話。

她問:“在說什麽?”

紺青又說了一遍:“平康坊的彩雲樓起火了,濃煙滾滾。不光平康坊的武侯前去救火,周邊幾坊的武侯也去了。大火撲了近兩個時辰,聽說還燒死了幾個藝妓,其中就有一個叫李柔兒的。這李柔兒是彩雲樓的招牌,管事看著那具燒焦的屍體哭得好大聲。”

思夏挑眉:“又是起火燒成焦屍……”

紺青道:“李柔兒前幾日一直去西市,似是買了石漆之類的東西,上元節用這東西燃放花燈倒也可以理解,她選在這個時候買石漆大約是為了避免別人懷疑。今日彩雲樓起火,是因石漆與引燃了窗帷,這才起了大火。武侯撲救時,廢了好大的力氣。”

石漆起火迅速、水撲不滅、燃燒旺盛且持續時間長。

思夏以前就聽說有人用此物來燃燈照明,十分新鮮,也曾燃過石漆,不過石漆燃燒時有黑煙,便被她嫌棄在一旁了。趁著上元節燃放花燈前購進石漆,再生出這麽一樁事來,若是因此來個金蟬脫殼,旁人起疑的可能就小了。

“平康坊內有進奏院,彩雲樓起了這麽大的火,必然會讓進奏院的外省官員恐慌,此事上達天聽,聖人會嚴查此事。”思夏沈吟道,“就這樣一件事,便給那朝官惹了這麽大的麻煩,更會讓聖人煩心,看來這人真是不簡單。”

自從去年程弘回京後,李柔兒便活躍在他們眼中。

去年楊璋來鄖國公府時說,程弘回京那日,他們的人見到出現在灞橋的人也在彩雲樓出現過,當時程弘住在進奏院的官舍內,那個人也出去過進奏院。

楊璋還說過,李柔兒曾在宣陽坊程弘家門口的蜜餞鋪子停留。

她想到此處,不大確定地道:“她……會是程將軍的人嗎?”

“當年程弘離京時只有十二歲,他去年才回京,又不去狎妓,怎麽可能迅速讓一個私妓為他做這種事?再說了,中書令與程家不和,世人紛紛避之不及,區區私妓,活命要緊,怎會上趕著去對他投懷送抱?”張思遠又道,“程弘恐怕不知此人,但這人怕是在為程家做事。”

思夏更加疑惑。

“一個兵部主事為何常去找她?怕是她暴露了一些身份。而兵部主事已經沒了,她那邊不大好過,單是楊璋送回來她被刺殺的消息就有三次了。”張思遠繼續說,“朝堂上的事風雲變幻,她無力左右,用一把火燒既能讓自己‘消失’於世免收別人的刺殺,更是燒得進奏院的外省官員心驚肉跳,便是給了河東的喘息機會——你也說了,聖人會嚴查此事。”

思夏覺著她前幾日的風寒沒好利索,頭有些發懵。

“進奏院負責治安的武侯也兼管防火一事,這件事往小了說是平康坊武侯失職,往大了說是金吾衛左右街使失職。而金吾衛的左街使是中書令的親外甥,右街使也是中書令提拔起來的人。”

這下思夏聽明白了,明白之後是震驚:“所以阿兄說李柔兒在為程家做事。”她眨了眨眼,“她不在彩雲樓了,會去什麽地方呢?”

“她是誰的人,自然要去誰身邊了。”

“河東?”她說完自己否定了自己,“不對不對,程將軍一個人在京城,她不會去河東。應該也不會給程將軍惹事……”她腦子轉了轉,想起楊璋說過的話,“她會去宣陽坊程家宅院的蜜餞鋪子?”

張思遠道:“確實有這種可能。”

紺青咬了咬唇,忙問:“阿郎,是否讓人去宣陽坊的蜜餞鋪子看看?”

張思遠“嗯”了一聲,又說:“如果是真的,就讓人照看著點兒,有什麽事隨時報我!”

紺青答應了一聲,轉身退出去。

思夏卻覺著近來發生的事太多了。她想不明白這些事到底有沒有聯系,究竟是誰在背後操作這一切?

扭頭一看張思遠,他擡手捂著頭,似是還在死死咬著牙。

“阿兄又頭暈了嗎?”

這幾日張思遠一直守著她,沒休息好,今日又勞心費神,不累才怪。思夏扶著他到榻上,又喊紺青,寶繪聞聲進來了:“娘子要什麽?”

思夏一著急忘了,紺青還沒回來,只好朝她道:“你快去靜風軒取藥。”

張思遠擺了擺手:“不忙,先讓我緩緩,一會兒就好。”

“這哪兒有硬扛的?”思夏急了。

張思遠捏了捏眉心:“又不是靈丹妙藥,吃了也不會立馬好……”他說完這句,只覺頭如刀絞,捏眉心的手緊緊按住了額頭。

思夏又迅速吩咐寶繪:“快,趁著坊門還未關,讓紺青去請趙先生過來看看。你去打水來。”

“喏。”寶繪應聲退出。

思夏跪在地上給他脫靴,脫完靴又將他雙腿擡到榻上放好,還扯開了被子給他蓋上。

如果張思遠不難受,他必定會睜眼看她,思夏在關心他,他不想錯過她對他用心的瞬間,即便她傻不楞登地沒對他動這心思。

可他不光是暈,還頭疼,實在沒力氣去看她了。這種痛苦的滋味已經許久不曾感受。

一刻鐘後,他才蒼白著臉,無力地看著窗幔上的葡萄纏枝銀質香球,再之後,看到一臉擔心的思夏。

思夏給淘了手巾,給他擦了把臉上的冷汗,看他氣色稍微好轉才松了口氣。

張思遠坐起來,上下打量她一眼,一張白嫩的小臉,一雙瀲如秋水的大眼睛,一頭五黑的發絲,妝容淡雅,美不勝收,隨後擡手一抻,輕而易舉地將她拽進了懷裏。

思夏想,阿兄大約是想起她小時候纏著他撒嬌了吧。她心情不好的時候會讓阿兄抱抱,阿兄心情不好的時候也會抱抱她。

想著想著,她覺著不對,阿兄以前心情不好的時候才不會抱她,自打從馮家私宅回來後,阿兄抱她次數有點多,阿兄……?

她頰上並未塗胭脂,可她能感覺到臉已經紅透了,就連耳根都在發燙。

張思遠自然感覺到了她臉上溫度的變化。她推他,他怔楞地松手,原本希望她看明白自己的心,可真當她反應過來時,他意識到自己孟浪了:“我……”

我什麽我?

他心跳得厲害,展臂攬她入懷,細細嗅著她身上的檀香味道,一顆心就漸漸加快了,不知怎麽的,他忽然覺著屋子裏太悶,悶得他喘不過氣來,以致於急於尋找暢快。

他這次不用手偷偷碰她的唇了,而是俯首湊近她的臉龐,輕輕啄了她的唇。

思夏目瞪口呆。

他沒過癮,再次湊過去,可這次,思夏靜靜地搖了搖頭,又靜靜地掙開他的懷抱。

他心驚地坐在榻上,看她兀自在眼周擦了擦,一言不發地坐在了他身旁,他更心驚了。

屋中死一樣的沈寂。打破沈寂的是紺青的回稟:“阿郎,趙先生來了。”

張思遠傻著不動,思夏又擡袖擦了把臉,清了清嗓子:“請趙先生稍待。”隨後又跪在地上給他穿靴,看他形容整潔了才做了個“請”姿。

張思遠沒精打采地出去了,趙醫正啰裏啰嗦地和思夏說了他的保養事宜,她面上沒有波瀾,訥訥地點個了頭。

趙醫正看出她哭過,以為她精神依舊不好,又嘮叨了幾句放寬心註意休息的話,思夏依舊是呆滯地點頭。

待送走趙醫正後,思夏讓人把那張榻擡了出來,理由是阿郎在此休息不好,需回靜風軒。

張思遠被趕了。他這一家之主被趕了,他連個反抗的機會也沒爭取,心有不甘地回了靜風軒。

之後,他躺在床上,又翻身向裏,也不說話。紺青只好抖開被子給他蓋上,他又翻過來了,眼神依舊發直,沒有要睡的意思。

紺青楞了半晌才道:“阿郎要什麽?”

張思遠的眼神轉了轉,沒說話。

之後,看他似是睡著了,紺青匆匆奔去晴芳院,疑惑地看著寶繪,寶繪無奈地攤開雙手,表示她真的不知道發生了何事。

天剛下黑,思夏抽了發髻上的簪子,散開頭發,早早上了床,又羞憤地閉上了眼,卻是翻來覆去都睡不著。

寶繪將安神藥端進來,提醒道:“娘子該吃藥了。”

她慢慢坐起來,端過藥喝了個幹凈,這次卻沒要蜜餞吃,只喝了水漱口,之後就悶在了床頭。

“娘子心裏憋悶,是因為阿郎的病嗎?”

是,當然是,剛剛是因為他頭暈,此刻是因為他腦子有病!

他不讓自己搬出去,說是怕看顧不到自己出什麽意外,如今毫無顧忌地親了自己……他竟是對她存了這門心思!

虧她時不時地催他娶妻!

是因為兩人隔簾而睡,他誤會了?她想此處恨不得自己抽自己兩巴掌。

雖說她一直想搬出去,可她從不否認張思遠待她好,是以也曾祈求神明護他祐他。浩瀚瓊宇之中,只剩他待她好,所以很早之前,思夏就把他看做是自己的神明了。

他,是她的神明。所以,思夏從沒更是不敢對他存這種男女婚配的心思。

惡心!

她覺著自己惡心!全是她這幾日做得過分才讓他對她胡思亂想!

她羞憤地捶床。

寶繪心疼地握住她的手:“娘子想說什麽就說出來,趙先生說讓娘子寬心,否則會憋悶壞的。”

思夏抽出手,捂住了臉。

寶繪以為她又在為上元夜殺人的事耿耿於懷了。思夏殺了人後害怕,睡覺驚醒便讓張思遠守在她身邊,張思遠照看她而疲累,出門一趟又引了舊疾發作,以致她心裏過意不去。

於是寶繪說:“娘子別多想,要不、要不娘子去看看阿郎,興許就舒心了。”

舒心?她現在看到他鬧心!

她搖搖頭,“他該是早就睡了。”說完,自己也躺下了,又碰到了左肩的傷,她揉了揉,想起上元夜她對他說過的話——

“阿兄抱抱我!”

“委屈阿兄和我擠一張床了。”

她抻被子蓋住了自己的頭,寶繪趕緊給她拉下來:“這樣會憋壞的。如果娘子不想見光我就去吹蠟燭。”說著先把床帷放下來了。

這一放床帷,思夏想起了她前幾日就是這樣和他隔著一道床帷睡的覺。

她叫道:“把簾子拉開!”

寶繪呆楞著扯開床帷,這燭火卻不知要不要吹了。

其時,靜風軒內張思遠也叫了起來:“放什麽床帷,憋得人難受,打開!”

紺青依言做事。

思夏依舊不滿意:“別點香,還嫌我在香粉鋪子悶得不夠久?”

寶繪只好又把香球吹滅了。

張思遠也嫌棄:“怕我暈得不厲害,把香拿走!”

紺青慌著手將剛放進去的香倒出來。

思夏氣憤地喊:“你怎麽也不給捧個手爐來,是要凍死我嗎?”

寶繪趕緊去拿。她掐指算了算日子,思夏又要來月事了,否則脾氣不會這樣暴躁!

張思遠揪著被子埋怨:“我前幾日沒在這裏睡,你連火都不給我攏了?”

紺青看著屋中的火爐皺眉,又怕被罵,趕緊讓人又搬進了一個火爐,同時把窗戶支起了一個縫,免得像幼時那樣險些被憋死。

……

半夜三更,思夏醒來,口幹舌燥地喊了聲“阿兄”。床帷沒有拉上,她看見床沿趴著進入夢鄉的寶繪。

她慌亂地捂住了自己的嘴,因為失言,因為想起被他啄了唇。她今後要怎麽面對他?要怎麽面對馮素素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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